抑郁作为一个情绪状态,是个连续谱,从轻到重。重的抑郁,拿东西填满自己的力气和念头都没有了。一些抑郁状态的人内心还存留着想去抓取点什么的动力。只是这样的抓取,“想拿任何东西来填满自己,可是偏偏什么都无趣”,流露着淡淡的焦虑、迷茫,乃至挫败感,这三种感觉结合在一起,变成了空虚。这让我联想到一些日常体验:忙了一周的工作,疲惫的身子在没睡好觉的周末清晨醒来,发了会呆,觉得发呆有点浪费时间,顺手拿起旁边的小说,快速翻了几页,心思游走,于是把书扔到一边,再上网浏览下豆瓣知乎,没有什么内容可以唤醒自己低沉的灵魂,遂关了网页,呆坐在房间里,向房间四周翻了翻白眼,瞬时觉得整个周末都了无生趣了。这样的空虚感,不是白茫茫的一无所有,似乎是一个抑郁的人被很多东西围绕仍然感到的无所适从。空虚是种异我感这让我想起前几天在网上看到的建筑师黄印武的演讲,他说道:“谈起建筑设计,我们总会想起那些令人激动的建筑形象,比如北京大剧院、鸟巢。这些建筑设计得如此优美,以至于设计师们也千方百计地想追求他们的足迹,创造出更多这样耳目一新的建筑。渐渐地,我们开始陶醉在这些标新立异的形象里面,沉迷于语不惊人誓不休的表现。反而我们慢慢忘记了设计是为了什么?当这些非常有个性的想法聚合成一个城市的时候,我们会发现,这个城市并非像我们想象的那么优美,相反,我们会感受到一种冲突、一种躁动。然而当我们回到一个历史的空间里面,其实我们并没有看到太多的变化,建筑大同小异,但是给我们营造了一种非常安定、非常惬意的氛围。”建筑空间是心灵空间的外化。追求标新立异的建筑带来的是冲突和躁动;外在的任何东西,对抑郁、低能量的内心而言,也是格格不入的躁动,也是杂乱无章的冲突吧。所以,空虚也是种异我感。自身的存在感都变得虚无缥缈起来,没有脚踩大地的踏实感,只剩和所在时空之间冲突矛盾的异样感。得不到的需求,成了缺失法国精神分析学家拉康认为,人和世界的关系在根源部分就存在着错位,因此残留着缺失。这种错位感、缺失感来自于婴儿的一部分需求总是会得不到母亲的响应和满足。因为婴儿需要的是幻想中随叫随到、完全懂得自己的母亲,这是现实中的母亲不可能达到的。得不到的需求,成了缺失,成了社会化自我背后隐秘的伤口,在聚会喧嚣后的疲惫中、在夫妻七年之痒的平淡中、在一夜情过后的厌倦中、在许许多多日常无聊中隐隐作痛,更在情绪低落时席卷而来,变成一种叫做空虚的感觉。从这个角度而言,抑郁中的空虚感并不奇怪,是生而为人的证据罢了。生而空虚,生命历程中缺乏充满活力的关系又能缓解空虚。何为充满活力的关系?在这段关系中,自己的情绪需求被看到、被理解和回应。充满活力的关系带来的是充盈的内心感受和坚韧的自尊感,帮助我们更勇敢地面对无数人生困境,比如不可避免的挫折和总是遇到的两难选择,也帮助我们更有动力去寻找事业和生活中的成就和意义,免于我们陷入难以自拔的抑郁和空虚。即使独处,也有种重回子宫般的圆融自洽,身处时空中的安然充实,就如置身于前文黄印武演讲中提到的历史空间传递出的安定、惬意的氛围。情绪被忽略和被拒绝空虚中的异我感,便是物我的两相拒绝与排斥。对无法填满自己的任何东西的隐秘愤怒,朔水而上,寻觅源头,或许便是曾经在关系中被忽略或被拒绝时引发的愤怒。而无趣的东西,或许也是我们内心冷漠性客体、拒绝性客体的外化。干什么都干不投入的无所适从,或许也对应着在关系中确认不了自己的迷茫感。抑郁空虚时,向外抓取的东西仍然是内心的旧客体。填满不了自己也是难免的。更何况,抑郁时内在能量已经告急,盲目抓取东西这一动作本身就成了消耗。将心的阴郁拿出来晒晒如果抑郁时,只是和自己安静地呆着呢?或许有些害怕。怕的是无依无靠,内心的忧伤喷涌而出无法自控;怕的是一直坠落,丧失的客体在内心留下的部分如无底黑洞;怕的是与被压抑的愤怒感短兵相接,愤怒一旦冒腾出来似乎就要再度体验到曾经被忽略、拒绝时的创伤感受——没有了过渡性客体和过渡性空间的承接,空虚的人总是要向周围抓取些什么以便稳住自己。过渡性客体和过渡性空间,它可以是黄印武演讲中的历史古镇,和谐静谧。也可以是咨询室和咨询师,也可以是靠小时候的养育已内化进自己内心的自我调节能力,它们可以提供一个过渡性的虚拟或真实空间,足够安静平和,让我们可以安心地把内心的阴郁和痛苦拿出来晒一晒。有时我们都不知道自己忧伤的是什么,无法言说之痛看似静默实则沉重,像凝固成一团的石头,吞不进吐不出——如鲠在喉的,也有机会在倾听包容的环境中慢慢言语化,说着说着,或许会被自己的话语吓一跳,“原来我是这样的感觉”。吐出来,就轻松了许多。言语给与了我们释放自己、重构创伤的能力。另外,咨访关系也是种新的自体客体经验,一点一滴的互动,或是某个刻骨铭心的瞬间,内化进来,改变着原来拒绝性、忽略性的内在关系,这种改变再逐渐渗透到自己和外界的关系。希望有天,抑郁的人抓取些什么去填补空虚,因为在生活微小的细节中,TA也些许觅得了“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的意义与乐趣。